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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被包括在內的那一天

關於台灣藝術家蘇長青近期攝影系列《我們都被包容的那一天》的個人文章。

图:学生的书包上挂着苏长庆制作的钥匙链。
图:学生的书包上挂着苏长庆制作的钥匙链。

点击此处阅读该英文文章。

“砰,砰,砰!” 此起彼伏的“关柜门”声回荡在兴氏小学(Haines Elementary School)的上空。

这是一所位于芝加哥中国城的小学,每次上课铃响前,总会传来一阵柜门关上的喧嚣。而当孩子们走进教室后,留美的台湾多媒体摄影艺术家苏长庆(Chang-Ching “Casper” Su)带着我关注到了点缀在空荡走廊两侧暗灰色储物柜中的点点亮色。当我们走得更近一些时,我看到天蓝色和亮黄色的书包带、粉色的羽绒服泡泡袖、还有绿色的衣边——有的从缝隙中探出,有的从柜门底部垂下,给沉闷的灰色柜体增加了勃勃生机。

左图:无题(蔚蓝),2023,档案级喷墨照片, 40″ x 60″
右图:无题(午夜砖块),2023,档案级喷墨照片, 40″ x 60″

过去两年,苏长庆一直在兴氏小学进行驻校创作。这个项目由非营利组织CPSLives资助,该组织将芝加哥的艺术家与公立学校配对,通过艺术项目展示每所学校和其社区的独特故事。他创作的名为《当我们都被安放的那天》(The day we are all included,2023)的系列摄影作品,捕捉了学生带来学校的随身物品中那些看似不显眼的细节,而这些物品对这群双语华裔一年级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却有着深刻的意义。

苏长庆最初跟我提起这个项目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当时我们正在一起为端午节包粽子。我们一边捆绑粽子、祈福纳吉、避暑消遣,一边咂摸对于连结网络、情感、边缘性和离散的思考。在聊天中,长庆回忆了他在过去两年中与这群双语学生一起学习和成长的经历。他说:“现在他们即将升入三年级,我目睹了他们的显著成长。他们在新的语言环境中变得更加流利和自信,会用英语讨论游戏技巧,还会在我们一起看中文动画时,低声跟读英文旁白。他们的旅程与我的经历相似,我也在新的环境和文化融合中摸索前行。”

L左图:楼梯上的双语标语。
右图:学生作品展示板。


这段旅程不仅属于学生和艺术家本人,也深植于兴氏小学的历史。一百多年前的兴氏小学曾经是一所专为非裔美国学生设立的种族隔离学校,如今主要接收二代和三代华裔移民学生,以及少数拉美裔和非裔学生。学校致力于提供中英教育,因此双语的标识和通知随处可见。这反映出学校及社区的一种希冀,即希望移民学生们在融入美国生活的同时,能够保持自身的文化传统。

图:1962年10月兴氏小学班级集体照。

这段旅程同时也是我的个人离散经历。苏长庆的照片勾起了我作为一个15岁来到美国的中国学生在马里兰读寄宿高中时的回忆。对当时的我而言,储物柜更像是一个摆设,是一个偶尔暂存书本的地方,毫无私密的安全感,而宿舍才是我在课间课后的避风港或者可以说,是我的第二个家。对兴氏小学的学生而言,这些生锈的储物柜则成了他们在公共空间里的小小庇护所,装满了既是必需品又富有情感寄托的物件。他们每天早上离开自己的中国家庭,来到这所双语华裔美籍学校,将承载原乡文化的物件收纳在柜子里,然后进入一个全球化的学习环境。他们经历着从家庭到公共场所、从新移民到常住居民的多重转变,而苏长庆通过捕捉到储物柜开关时被夹住的边边角角,诗意和隐晦地阐述了一种不断转换与被夹在中间的状态。

本科毕业于台北大学政治系,苏长庆于2021年来到芝加哥艺术学院攻读摄影硕士学位,并一直致力于探讨身份、权力关系以及构成当代社会政治系统的自由界限。在他的项目《绘儿乐》(Crayola,2022)里,他审视了蜡笔品牌绘儿乐Crayola公司推出的“多元文化蜡笔”系列——该系列首次发布于1992年,后于2020年5月扩展为“世界色彩”系列。这些基于人种肤色的蜡笔以杏色、金色和玫色为主要色调调和出深浅不一的多种色彩让孩子们能够更准确地描绘自己。这样口号式的包容性让苏长庆质疑社会、公司和政府如何宣扬平等,并促使他在绘儿乐的色板基础上拓展出更多色调,生成了一棵色彩树形网络文本图。

图:绘儿乐“世界色彩”系列蜡笔。

《当我们都被安放的那天》同样以色彩为线索——玫瑰乳液、超新星、蔚蓝、骆驼、午夜砖块、珊瑚花。这些颜色象征着什么?或者说颜色可以代表什么?Dawn Chan在《Addressing People of Purple-hued Skin》一文中引用了喜剧演员Mitch Hedberg的话:“你知道吗,说到种族歧视,有人会说:‘我不在乎他们是黑色、白色、紫色还是绿色。’呃,等等:紫色或绿色?!你总得有个度吧!什么紫色人!除非他们快窒息了,再帮帮他们吧。”1 将荒诞的非种族颜色与黑白并列,就像派对上的彩纸或蛋糕上的糖屑一样,轻视了种族讨论的严肃性,过度包容的表述显得浮于表面,往往并不真正关心实质性的改变。然而,苏长庆摄影作品中鲜艳色彩和以色彩命名的标题的背后动机是具体且有分量的思考。它们与循规蹈矩的灰色储物柜形成鲜明对比,以明确而真挚的方式表达出一种对独特身份和个体经验的诉求,挣脱了主流和公共叙事束缚。

左图:无题(玫瑰乳液),2023,档案级喷墨照片, 40″ x 60″
右图:无题(珊瑚花),2023,档案级喷墨照片, 40″ x 60″

正如Stanley Thangaraj笔下尖锐的文字:
“被限制、被禁锢、被束缚的亚洲,
充斥着国家、学术界和从业者组成的守门人
勾勒出轮廓、线条和颜色
象征着国家、大陆和(政治)格局
然而,
却未能将亚洲剖析为模糊、矛盾、政治且流动的存在。”2

苏长庆将这些照片设计成日常可穿戴的物品,如钥匙链、托特包和玩偶,并把它们挂在学生的背包上。这些五颜六色的钥匙链成为了他与孩子们之间的暗号。的确,如同苏长庆比喻的、多孔的、多层次的创作实践,亚洲并非地图上静态划分系统中的一个区域,而是亚洲人及其离散群体连接了多样的关系、情感和互动所构建的自我认同网络。

* * *

1Ho, Christopher K., and Daisy Nam, eds. Best! Letters from Asian Americans in the Arts. Brooklyn, New York: Paper Monument, 2021.

2Thangaraj, Stanley. “‘I Am Asian’: Kurdish Diasporas, Interconnected Racial Geographies, and Asian America.” Journal of Asian American Studies 26, no. 2 (2023): 167–73. https://doi.org/10.1353/jaas.2023.a901065.


關於作者: 陈紫(她/她的,生于中国常州)是一位艺术史研究者、独立策展人和社区构建者,现居芝加哥,即奥达瓦、奥吉布韦和波塔瓦托米原住民的土地上。专注探讨人类与非人类的多种共生关系,她将对生态批判理论、原住民知识以及群岛思维的研究,结合于其策展和理论工作,并置于全球南方掠夺性资本主义的脉络之中。她拥有芝加哥艺术学院的现代与当代艺术史硕士学位,以及波士顿大学艺术与建筑史和法语研究的学士学位。作为Working Title的联合创始人——该项目是一个由艺术史学者发起的社群——陈紫通过AAH对话系列、委托项目以及跨机构的合作,在芝加哥及更广泛的艺术社区中促进学者与艺术家的交流。她曾担任Muña 2024驻地艺术写作者、Mildred’s Lane驻地艺术家,并作为演讲者参与在芝加哥大学和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的学术会议。@cz_chen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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